信息来源：北京齐白石艺术研究会 发布日期：2023-06-04
作者简介
薛永年，北京市人，1941年11月生。美术史论家，美术批评家，书画鉴赏家。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中国美术家协会美术理论委员会名誉主任，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曾任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主任和研究生部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第五、六、七、八届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第一、二届理论委员会副主任、第三届美术理论委员会主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第一届理事。
齐白石的禽鸟画，也像他的草虫画、水族画和花卉画一样，“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以“胆敢独造”的精神，表现出整合传统的高深造诣，真实而动人地抒写了与普通民众息息相通的思想感情。无论只画翎毛的作品，还是描绘禽鸟伴以花卉甚至点缀草虫的作品，无不显现出三个峤然突出的特点。
一个特点是写中求工，笔简神完和形真意足。他的禽鸟画与状物精到的草虫画不同，很少工笔，多属大笔头的写意，形象提炼，笔墨简放。这种画法，渊源于明清的写意画，但避免了一味讲求主观抒发者的不能形似而专意笔墨，虽有写意画大胆的剪裁、高度的概括、必要的夸张和笔墨的节奏，但不失工笔画家的体物精微。其实他总是以写生求写意，在放笔写意中融入了写实因素，正像苏东坡说的“真放在精微”。
可以看到，他的笔墨尽管个性鲜明，倍极洗练，但一笔一墨都兼顾了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把握对象形、质、动的准确和神气的生动；另一方面是笔墨本身的简洁生动、痛快利落。这两方面又是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一起的。他绝不因大笔落墨而忽视禽鸟的特征，即使尾羽的片数，亦未掉以轻心。
《高立千年》 齐白石 作
他不时在草稿上记下: “鹰尾毛九数”、“要记清鸽子的尾毛有十二根”，他尤为重视最富于表现力的眼睛和嘴爪，曾说：“画鸟的神气在于眼睛，是否生动在于嘴爪。”他的笔墨极尽精简痛快之能事，但又不脱离禽鸟的形神。所画鸡雏数笔即成，但笔形有或圆或长的节奏变化，控制水分渗润得恰到好处，一一与描绘小鸡的形体结构的动态变化、羽毛质感和稚气的神情密合无间。至于画雄伟矫健的苍鹰，不仅描写鹰眼与嘴爪用笔险劲，而且画羽也使用了苍劲有力的干笔。这种不但有统一个性又因对象不同而各得其宜的笔墨形象，使画家对小鸡的爱怜之情; 对雄鹰的钦佩之意跃然纸上。
另一个特点是突出主体，打破常规，空间布局，出奇制胜。明清以来的写意花鸟画家，也时或描写禽鸟，高明者静中示动增加意趣，平庸者则以翎毛点缀花木。齐白石的禽鸟画非常自觉地以禽鸟为主体，尤擅在空间处理和构图布局中突而出之，良工苦心至少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以高超的笔墨造型本领，像晚清的任伯年和近世的徐悲鸿一样，略参焦点透视，描写正面或正侧面的禽鸟，或小雀正面立于枝头或水禽从画中向画外游来，务使造型准确，符合焦点透视中的立体感，暗示出实有的空间。至于周围的花木，则大笔一挥按平面构图的布局摆置，从而使禽鸟主体得到突显。
《紫藤八哥》 齐白石 作
二是删略环境，扩大禽鸟所占画面的空间。在白石所画的仙鹤中，即多次以 S形曲线为构架想，画背面而立的仙鹤回首顾望、使其独立苍茫悠闲自得的形神充满整个画面，既突出了仙鹤的峤然不群，又因省略环境描写而在观者的联想中造成了空间的广大无垠。
这种为突出禽鸟使花卉木石“极其势而去”的大胆造险，虽若易宾为主，却因强调了禽鸟的顾盼呼应和花卉木石的参差穿插而取得了“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的奇效，强化了视觉冲击力和构图的新鲜感，使人寓目难忘。
《荷花翠鸟图》 齐白石 作
纸本设色 131cm×31cm
题识：一生饱食鱼多少，惟恐鹰鹯下碧霄。鉴影水清应不觉，通身只有嘴为雕。白石并题。钤印：白石翁、木居士
第三个特点是以禽鸟代言，情浓意远，神驰故园，情谐雅俗。中国花鸟画的宝贵传统，除去“移生动质”地表现生命的鲜活之外，还能够把自然的体悟与人生的感怀结合起来，起到 “移精神遐想” 的作用。古人在这方面已做出了卓越的努力，取得不平凡的成就，齐白石的超越，则在于以热爱平凡生活、眷念故土 、寄望和平幸福的淳朴心灵，把高雅的传统注人了与平民百姓内心生活紧密相关的俗世内容。
具体现有三：其一是以最具有乡土气息的题材入画，在细腻的观察和别致的描写中，现一片爱心与无限欢愉。以画鸡而论，白石的《子母鸡》,虽画家禽，却注人了无异人间的亲子之爱。老母鸡慈祥地驮着一只稚气的小鸡，另一只鸡雏紧随其后想，垂头瞋目似有不快之意。
《鸡笼群雏》 齐白石 作
另一幅《鸡笼群雏》，画的是最最平凡的生活场景：一只打开的鸡笼和诸多“放风”的小鸡。但对这些小鸡的描写则极情尽态，有的奔跃失足，有的蹒跚学步，有的只顾啄食，有的窃窃私语，在情态不一中贯穿了一个鲜明的感受，那便是离开樊笼的自由与生机。至于《玉米小鸡》，则以石黄点出并排学步的小鸡，用兴会淋漓的笔墨挥洒出硕实累累的两株玉米，于是因丰收而充满希望的愉悦情随之跃然纸上。
《玉米小鸡》 齐白石 作
其二是用民间熟悉的比拟象征的手法，通过题材的组织，表达美好的祝愿与幸福的憧憬。如以喜鹊梅花寓意“喜上眉梢”，以桂花绶带寓意 “富贵多寿”，以荷花鸳鸯寓意 “夫妇和美” 等等。以和平鸽子祝愿世界和平，是这一手法在新时代的发展。
《富贵多寿图》 齐白石 作
其三是以生活中的实际感受借助禽鸟的描写表现思乡的深情和感时的讽喻。20世纪30年代白石的《莲叶双鸭图》,画双鸭并游，相顾相亲，荷叶亭亭。上题：“得家书平安，心中喜乐，挥毫画此”，从中可见白石禽鸟画的有感而发。《八哥雁来红图》，则画秋深吋节，雁来红如一片丹霞，衬出岩石上相顾无语的两只八哥，上题：“顽顽拳石布园林, 日夕归栖一对禽。我老欲归无着处，不如鸜鹆最伤心。”诗画相生，淋漓尽致地抒发了思乡念家无可奈何的情怀。
《八哥雁来红》 齐白石 作
84岁之际，在日寇侵华的铁蹄之下，白石创作了《鹌鹑图》，画愁眉不展的两只鹌鹑，沉吟在草丛之中，上题“草间偷活愿安详”，抑郁而沉痛地表达了敌占区鹑衣百结的无辜百姓挣扎求生与不得安宁的慨叹。
《鹌鹑图》 齐白石 作
三个突出特点表明，白石富于创造性的禽鸟画，不仅筑基于生活，得益于感受，而且得法于整合传统。大量的禽鸟画显示出白石画法之参用林良、八大山人、扬州八怪、海派，正说明他不是单一地继承发扬了文人画传统，对于宫廷画家、文人职业画家和民间画家的传统的综合与选汰，也是他能充满真情实感地实现雅俗共赏的重要原因。
本文节选自《齐白石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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